浴兰汤兮沐芳,华采衣兮若英。
用兰汤沐浴带上一身芳香让衣服鲜艳多彩像花朵一样。
灵连蜷兮既留,烂昭昭兮未央。
灵子盘旋起舞神灵仍然附身,他身上不断地放出闪闪神光。
蹇将憺兮寿宫,与日月兮齐光。
我将在寿宫逗留安乐宴享,与太阳和月亮一样放射光芒。
龙驾兮帝服,聊翱游兮周章。
乘驾龙车上插五方之帝的旌旗,姑且在人间遨游观览四方。
灵皇皇兮既降,猋远举兮云中。
辉煌的云神已经降临,突然间像旋风一样升向云中。
览冀州兮有余,横四海兮焉穷。
俯览中原我目光及于九州之外,横行四海我的踪迹无尽无穷。
思夫君兮太息,极劳心兮忡忡。
思念你云神啊我只有叹息,无比的愁思真让人忧心忡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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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哉,秋之为气也!
教人悲伤啊秋天的气氛!
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。
大地萧瑟啊草木衰黄凋零。
憭栗兮若在远行,登山临水兮送将归。
凄凉啊好像要出远门,登山临水送别伤情。
泬漻兮天高而气清,寂寥兮收潦而水清。
空旷啊天宇高秋气爽,寂寥啊积潦退秋水清。
憯悽增欷兮,薄寒之中人,
凄凉叹息啊微寒袭人,怆怳懭悢兮,去故而就新。悲怆啊去新地离乡背井,
怆怳懭悢兮,去故而就新。
坎坷啊贫士失官心中不平。
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,
孤独啊流落在外没朋友,
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,
惆怅啊形影相依自我怜悯。
惆怅兮而私自怜!
燕子翩翩飞翔归去啊,寒蝉寂寞也不发响声。
燕翩翩其辞归兮,蝉寂漠而无声。
大雁鸣叫向南翱翔啊,鵾鸡不住地啾啾悲鸣。
雁廱廱而南游兮,鹍鸡啁哳而悲鸣。
独自通宵达旦难以入眠啊,聆听那蟋蟀整夜的哀音。
独申旦而不寐兮,哀蟋蟀之宵征。
时光匆匆已经过了中年,艰难阻滞仍是一事无成。
时亹亹而过中兮,蹇淹留而无成。
悲愁困迫啊独处辽阔大地,有一位美人啊心中悲凄。
悲忧穷戚兮独处廓,有美一人兮心不绎。
远离家乡啊异地为客,漂泊不定啊如今去哪里?
去乡离家兮来远客,超逍遥兮今焉薄!
一心思念君王啊不能改变,有什么办法啊君王不知。
专思君兮不可化,君不知兮可奈何!
积满哀怨啊积满思虑,心中烦闷啊饭也不想吃。
蓄怨兮积思,心烦憺兮忘食事。
但愿见一面啊诉说心意,君王心思啊却与我相异。
原一见兮道余意,君之心兮与余异。
驾起马车啊去了还得回,不能见你啊伤痛郁悒。
车既驾兮朅而归,不得见兮心伤悲。
倚靠着车箱啊长长叹气,泪水涟涟啊沾满车轼。
倚结軨兮长太息,涕潺湲兮下霑轼。
慷慨决绝啊实在不能,一片纷乱啊心惑神迷。
忼慨绝兮不得,中瞀乱兮迷惑。
自怨自悲啊哪有终极,内怀忠忱啊精诚耿直。
私自怜兮何极?心怦怦兮谅直。
上天将一年四季平分啊,我悄然独自悲叹寒秋。
皇天平分四时兮,窃独悲此凛秋。
白露降下沾浥百草啊,衰黄的树叶飘离梧桐枝头。
白露既下百草兮,奄离披此梧楸。
离开明亮的白日昭昭啊,步入黑暗的长夜悠悠。
去白日之昭昭兮,袭长夜之悠悠。
百花盛开的时季已过啊,余下枯木衰草令人悲愁。
离芳蔼之方壮兮,余萎约而悲愁。
白露先降带来深秋信息啊,预告冬天又有严霜在后。
秋既先戒以白露兮,冬又申之以严霜。
夏日的繁茂今都不见啊,生长培养的气机也全收。
收恢台之孟夏兮,然欿傺而沉藏。
叶子黯淡没有光彩啊,枝条交叉纷乱杂凑。
叶菸邑而无色兮,枝烦挐而交横。
草木改变颜色将衰谢啊,树干萎黄好像就要枯朽。
颜淫溢而将罢兮,柯仿佛而萎黄。
见了光秃秃树顶真可哀啊,见了病恹恹树身真可忧。
萷櫹椮之可哀兮,形销铄而瘀伤。
想到落叶衰草相杂糅啊,怅恨好时光失去不在当口。
惟其纷糅而将落兮,恨其失时而无当。
抓住缰绳放下马鞭啊,百无聊赖暂且缓缓行走。
揽騑辔而下节兮,聊逍遥以相佯。
岁月匆匆就将到头啊,恐怕我的寿命也难长久。
岁忽忽而遒尽兮,恐余寿之弗将。
痛惜我生不逢时啊,遇上这乱世纷扰难以药救。
悼余生之不时兮,逢此世之俇攘。
徘徊不止独自徙倚啊,听西堂蟋蟀的鸣声传透。
澹容与而独倚兮,蟋蟀鸣此西堂。
心中惊惧大受震动啊,百般忧愁为何萦绕不休?
心怵惕而震荡兮,何所忧之多方。
仰望明月深深叹息啊,在星光下漫步由夜而昼。
卬明月而太息兮,步列星而极明。
暗自悲叹蕙花也曾开放啊,千娇百媚开遍华堂。
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,纷旖旎乎都房。
为何层层花儿没能结果啊,随着风雨狼藉飘扬?
何曾华之无实兮,从风雨而飞飏!
以为君王独爱佩这蕙花啊,谁知你将它视同众芳。
以为君独服此蕙兮,羌无以异于众芳。
哀悯奇思难以通达啊,将要离开君王远飞高翔。
闵奇思之不通兮,将去君而高翔。
心中悲凉凄惨难以忍受啊,但愿见一面倾诉衷肠。
心闵怜之惨悽兮,愿一见而有明。
一次次想着无罪而生离啊,内心郁结而更增悲伤。
重无怨而生离兮,中结轸而增伤。
哪能不深切思念君王啊?君王的大门却有九重阻挡。
岂不郁陶而思君兮?君之门以九重!
猛犬相迎对着你狂叫啊,关口和桥梁闭塞交通不畅。
猛犬狺狺而迎吠兮,关梁闭而不通。
上天降下绵绵的秋雨啊,下方几时能有干燥土壤?
皇天淫溢而秋霖兮,后土何时而得漧?
孑然一身守在荒芜沼泽啊,仰望浮云在天叹声长长。
塊独守此无泽兮,仰浮云而永叹!
为何时俗是那么的工巧啊?违背准绳而改从错误。
何时俗之工巧兮?背绳墨而改错!
抛弃骏马不愿骑乘啊,鞭打劣马竟然就上路。
郤骐骥而不乘兮,策驽骀而取路。
世上难道缺乏骏马啊?实在是没人能好好驾御。
当世岂无骐骥兮,诚莫之能善御。
看到拿缰绳的人不合适啊,骏马也会蹦跳着远去。
见执辔者非其人兮,故駶跳而远去。
野鸭大雁都吞吃高粱水藻啊,凤凰却要扬起翅膀高翥。
凫雁皆唼夫梁藻兮,凤愈飘翔而高举。
好比圆洞眼安装方榫子啊,我本来就知道难以插入。
圜凿而方枘兮,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。
众鸟都有栖息的窝啊,唯独凤凰难寻安身之处。
众鸟皆有所登棲兮,凤独遑遑而无所集。
但愿口中衔枚能不说话啊,想到曾受你恩惠怎能无语。
原衔枚而无言兮,尝被君之渥洽。
姜太公九十岁才贵显啊,真没有君臣相得的好机遇。
太公九十乃显荣兮,诚未遇其匹合。
骏马啊应当向哪儿归依?凤凰啊应当在哪儿栖居?
谓骐骥兮安归?谓凤皇兮安棲?
改变古风旧俗啊世道大坏,今天相马人只爱马的肥腴。
变古易俗兮世衰,今之相者兮举肥。
骏马隐藏起来看不到啊,凤凰高高飞翔不肯下去。
骐骥伏匿而不见兮,凤皇高飞而不下。
鸟兽也知应该怀有美德啊,怎能怪贤士避世隐居不出?
鸟兽犹知怀德兮,何云贤士之不处?
骏马不急于进用而驾车啊,凤凰不贪喂饲乱吃食物。
骥不骤进而求服兮,凤亦不贪餧而妄食。
君王远弃贤士却不觉悟啊,虽想尽忠又怎能心满意足。
君弃远而不察兮,虽原忠其焉得?
要默默与君王断绝关系啊,私下却不敢忘德在当初。
欲寂漠而绝端兮,窃不敢忘初之厚德。
独自悲愁最能伤人啊,悲愤郁结终极又在何处!
独悲愁其伤人兮,冯郁郁其何极?
寒霜凉露交加多凄惨啊,心中还希望它们无效。
霜露惨悽而交下兮,心尚幸其弗济。
雪珠雪花纷杂增加啊,才知道遭受的命运将到。
霰雪雰糅其增加兮,乃知遭命之将至。
愿怀着侥幸有所等待啊,在荒原与野草一起死掉。
原徼幸而有待兮,泊莽莽与野草同死。
愿径自前行畅游一番啊,路又堵塞不通去不了。
原自往而径游兮,路壅绝而不通。
想沿着大道平稳驱车啊,怎样去做却又不知道。
欲循道而平驱兮,又未知其所从。
走到半路就迷失了方向啊,自我压抑去学诗搞社交。
然中路而迷惑兮,自压桉而学诵。
秉性愚笨孤陋褊狭浅直啊,真没领悟从容不迫的精要。
性愚陋以褊浅兮,信未达乎从容。
私下赞美申包胥的气概啊,恐怕时代不同古道全消。
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,恐时世之不固。
如今世俗是多么的巧诈啊,废除前人的规矩改变步调。
何时俗之工巧兮?灭规矩而改凿!
独立耿直不随波逐流啊,愿缅怀前代圣人的遗教。
独耿介而不随兮,原慕先圣之遗教。
在污浊的世界得到显贵啊,不能让我心中快乐而欢笑。
处浊世而显荣兮,非余心之所乐。
与其没有道义获取名誉啊,宁愿遭受穷困保持清高。
与其无义而有名兮,宁穷处而守高。
取食不苟且求得饱腹就行啊,穿衣不苟且求得暖身就好。
食不媮而为饱兮,衣不苟而为温。
私下追慕诗人的遗风啊,以无功不食禄寄托怀抱。
窃慕诗人之遗风兮,原讬志乎素餐。
充满委屈而没有头绪啊,流浪在莽莽原野荒郊。
蹇充倔而无端兮,泊莽莽而无垠。
没有皮袄来抵御寒冬啊,恐怕死去春天再也见不到。
无衣裘以御冬兮,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。
寂静的暮秋长夜啊,心中萦绕着深深的哀伤。
靓杪秋之遥夜兮,心缭悷而有哀。
岁月匆匆年龄渐老啊,就这样惆怅自感悲凉。
春秋逴逴而日高兮,然惆怅而自悲。
四季相继又是一年将尽啊,日出月落总不能并行天上。
四时递来而卒岁兮,阴阳不可与俪偕。
太阳曚昽将要西下啊,月亮也消蚀而减少了清光。
白日晼晚其将入兮,明月销铄而减毁。
一年忽悠悠马上过去啊,衰老慢慢逼近精力渐丧。
岁忽忽而遒尽兮,老冉冉而愈弛。
心中摇荡每天怀着侥幸啊,但总是充满忧虑失去希望。
心摇悦而日幸兮,然怊怅而无冀。
心中惨痛凄然欲绝啊,长长叹息又加以悲泣难当。
中憯恻之悽怆兮,长太息而增欷。
时光如水一天天流逝啊,老来倍感空虚安身无方。
年洋洋以日往兮,老嵺廓而无处。
办事勤勉希望进用啊,但停滞不前徒自旁徨。
事亹亹而觊进兮,蹇淹留而踌躇。
为何浮云漫布泛滥天空啊,飞快地遮蔽这一轮明月。
何氾滥之浮云兮?猋壅蔽此明月。
忠心耿耿愿作奉献啊,可浓云阴风隔离难以逾越。
忠昭昭而原见兮,然霠曀而莫达。
祈愿红日朗照天地啊。云雾蒙蒙却把它遮却。
原皓日之显行兮,云蒙蒙而蔽之。
不自思量只想着效忠啊,竟有人用秽语把我污蔑。
窃不自聊而原忠兮,或黕点而汙之。
尧帝舜帝的高尚德行啊,光辉赫赫上与天接。
尧舜之抗行兮,瞭冥冥而薄天。
为何遭险恶小人的嫉妒啊,蒙受不慈的冤名难以洗雪?
何险巇之嫉妒兮?被以不慈之伪名。
那昼日夜月照耀天地啊,尚且有黯淡现黑斑的时节。
彼日月之照明兮,尚黯黮而有瑕。
何况一个国家的政事啊,更是头绪纷繁错杂纠结。
何况一国之事兮,亦多端而胶加。
披着荷叶短衣很轻柔啊,但太宽太松不能结腰带。
被荷裯之晏晏兮,然潢洋而不可带。
骄傲自满又夸耀武功啊,辜负左右耿直臣子的忠爱。
既骄美而伐武兮,负左右之耿介。
憎恨赤诚之士的美德啊,喜欢那些人伪装的慷慨。
憎愠惀之修美兮,好夫人之慷慨。
群奸迈着碎步越发得意啊,贤人远远地跑得更快。
众踥蹀而日进兮,美超远而逾迈。
农夫停止耕作自在逍遥啊,就怕田野变得荒芜起来。
农夫辍耕而容与兮,恐田野之芜秽。
事情琐细却充满私欲啊,暗自悲痛后面的危险失败。
事緜緜而多私兮,窃悼後之危败。
世人都一样地自我炫耀啊,诋毁与赞誉多么混乱古怪。
世雷同而炫曜兮,何毁誉之昧昧!
如今认真打扮照照镜子啊,以后还能藏身将祸患躲开。
今修饰而窥镜兮,後尚可以竄藏。
愿托那流星作使者传话啊,它飞掠迅速难以坐待。
愿寄言夫流星兮,羌倏忽而难当。
终于被这片浮云挡住啊,下面就黑暗不见光彩。
卒壅蔽此浮云,下暗漠而无光。
尧帝舜帝都能任用贤人啊,所以高枕无忧十分从容。
尧舜皆有所举任兮,故高枕而自适。
诚然不受天下人埋怨啊,心中哪会有这种惊恐。
谅无怨于天下兮,心焉取此怵惕?
乘着骏马畅快地奔驰啊,驾驭之道岂须马鞭粗重。
乘骐骥之浏浏兮,驭安用夫强策?
高大的城墙实在不足依靠啊,虽然铠甲厚重又有什么用。
谅城郭之不足恃兮,虽重介之何益?
谨慎地回旋不前没完了啊,忧郁昏沉愁思萦绕心胸。
邅翼翼而无终兮,忳惛惛而愁约。
生在天地之间如同过客啊,功业未成总效验空空。
生天地之若过兮,功不成而无嶜。
愿埋没于人丛不现身影啊,难道还想在世上扬名取荣。
原沉滞而不见兮,尚欲布名乎天下。
飘荡放浪一无所遇啊,真愚昧不堪自找苦痛。
然潢洋而不遇兮,直怐愗而自苦。
渺茫一片没有尽头啊,忽悠悠徘徊何去何从?
莽洋洋而无极兮,忽翱翔之焉薄?
国有骏马却不知道驾乘啊,惶惶然又要索求哪种?
国有骥而不知乘兮,焉皇皇而更索?
宁戚在马车下唱歌啊,桓公一听就知他才能出众。
宁戚讴于车下兮,桓公闻而知之。
没有伯乐相马的好本领啊,如今让谁作评判才最公?
无伯乐之相善兮,今谁使乎誉之?
怅惘流泪且思索一下啊,着意访求才能得到英雄。
罔流涕以聊虑兮,惟著意而得之。
满怀热忱愿尽忠心啊,偏有人嫉妒阻挠乱哄哄。
纷纯纯之愿忠兮,妒被离而鄣之。
愿赏还没用的身子离去啊,任远游的意志翱翔云中。
原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,放游志乎云中。
乘着天地的一团团精气啊,追随众多神灵在那天穹。
乘精气之抟抟兮,骛诸神之湛湛。
白虹作骖马驾车飞行啊,经历群神的一个个神宫。
骖白霓之習習兮,历群灵之丰丰。
朱雀在左面翩跹飞舞啊,苍龙在右面奔行跃动。
左硃雀之茇茇兮,右苍龙之躣躣。
雷师跟着咚咚敲鼓啊,风伯跟着扫尘把路辟通。
属雷师之阗阗兮,通飞廉之衙衙。
前面有轻车锵锵先行啊,后面有大车纷纷随从。
前轻辌之锵锵兮,后辎乘之从从。
载着云旗舒卷飘扬啊,扈从聚集的车骑蜂拥。
载云旗之委蛇兮,扈屯骑之容容。
计议早定专心不能改啊,愿推行良策行善建功。
计专专之不可化兮,原遂推而为臧。
仰仗上天的深厚恩德啊,回来还及见君王吉祥无凶。
赖皇天之厚德兮,还及君之无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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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为胠箧、探囊、发匮之盗而为守备,则必摄缄縢、固扃鐍;此世俗之所谓知也。然而巨盗至,则负匮、揭箧、担囊而趋;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。然则乡之所谓知者,不乃为大盗积者也?
为了对付撬箱子、掏口袋、开柜子的小偷而做防范准备,必定要收紧绳结、加固插闩和锁钥,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聪明作法。可是一旦大强盗来了,就背着柜子、扛着箱子、挑着口袋快步跑了,唯恐绳结、插闩与锁钥不够牢固哩。既然是这样,那么先前所谓的聪明作法,不就是给大盗作好了积聚和储备吗?所以我曾试图讨论这种情况,世俗所谓的聪明人,有不替大盗积聚财物的吗?所谓的圣人,有不替大盗守卫财物的吗?
故尝试论之,世俗之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齐国邻邑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罔罟之所布,耒耨之所刺,方二千余里。阖四竟之内,所以立宗庙、社稷,治邑、屋、州、闾、乡、曲者,曷尝不法圣人哉?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。所盗者岂独其国邪?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。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,而身处尧舜之安,小国不敢非,大国不敢诛,专有齐国。则是不乃窃齐国,并与其圣知之法,以守其盗贼之身乎?
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当年的齐国,邻近的村邑遥遥相望,鸡狗之声相互听闻,鱼网所撒布的水面,犁锄所耕作的土地,方圆两千多里。整个国境之内,所有用来设立宗庙、社稷的地方,所有用来建置邑、屋、州、闾、乡、里各级行政机构的地方,何尝不是在效法古代圣人的作法!然而田成子一下子杀了齐国的国君也就窃据了整个齐国。他所盗窃夺取的难道又仅仅只是那样一个齐国吗?连同那里各种圣明的法规与制度也一块儿劫夺去了。而田成子虽然有盗贼的名声,却仍处于尧舜那样安稳的地位,小的国家不敢非议他,大的国家不敢讨伐他,世世代代窃据齐国。那么,这不就是盗窃了齐国并连同那里圣明的法规和制度,从而用来守卫他盗贼之身吗?所以我曾试图讨论这种情况,世俗的所谓聪明人,有不替大盗积聚财物的吗?所谓的圣人,有不替大盗防守财物的吗?
尝试论之,世俗之所谓至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至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龙逢斩,比干剖,苌弘胣,子胥靡。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。故跖之徒问于跖曰:“盗亦有道乎?”跖曰:“何适而无有道邪?”夫妄意室中之藏,圣也;入先,勇也;出后,义也;知可否,知也;分均,仁也。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。”由是观之,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,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;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,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。故曰:唇竭则齿寒,鲁酒薄而邯郸围,圣人生而大盗起。掊击圣人,纵舍盗贼,而天下始治矣!
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从前龙逢被斩首,比干被剖胸,苌弘被掏肚,子胥被抛尸江中任其腐烂。即使像上面四个人那样的贤能之士,仍不能免于遭到杀戮。因而盗跖的门徒向盗跖问道:“做强盗也有规矩和准绳吗?”盗跖回答说:“到什么地方会没有规矩和准绳呢?凭空推测屋里储藏着什么财物,这就是圣明;率先进到屋里,这就是勇敢;最后退出屋子,这就是义气;能知道可否采取行动,这就是智慧;事后分配公平,这就是仁爱。以上五样不能具备,却能成为大盗的人,天下是没有的。”从这一点来看,善人不能通晓圣人之道便不能立业,盗跖不能通晓圣人之道便不能行窃;天下的善人少,而不善的人多,那么圣人给天下带来好处也就少,而给天下带来祸患也就多。所以说:嘴唇向外翻开牙齿就会外露受寒,鲁侯奉献的酒味道淡薄致使赵国都城邯郸遭到围困,圣人出现了因而大盗也就兴起了。抨击圣人,释放盗贼,天下方才能太平无事。
夫川竭而谷虚,丘夷而渊实。圣人已死,则大盗不起,天下平而无故矣。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虽重圣人而治天下,则是重利盗跖也。为之斗斛以量之,则并与斗斛而窃之;为之权衡以称之,则并与权衡而窃之;为之符玺而信之,则并与符玺而窃之;为之仁义以矫之,则并与仁义而窃之。
溪水干涸山谷显得格外空旷,山丘夷平深潭显得格外充实。圣人死了,那么大盗也就不会再兴起,天下就太平而没有变故了。圣人不死,大盗也就不会中止。即使让整个社会都重用圣人治理天下,那么这也是让盗跖获得最大的好处。给天下人制定斗、斛来计量物品的多少,那么就连同斗斛一道盗窃走了;给天下人制定秤锤、秤杆来计量物品的轻重,那么就连同秤锤、秤杆一道盗窃走了;给天下人制定符、玺来取信于人,那么就连同符、玺一道盗窃走了;给天下人制定仁义来规范人们的道德和行为,那么就连同仁义一道盗窃走了。
何以知其然邪?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,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。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?故逐于大盗、揭诸侯、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,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,斧钺之威弗能禁。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,是乃圣人之过也。故曰:“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”彼圣人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。
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那些偷窃腰带环钩之类小东西的人受到刑戮和杀害,而窃夺了整个国家的人却成为诸侯;诸侯之门方才存在仁义。这不就是盗窃了仁义和圣智吗?所以,那些追随大盗、高居诸侯之位、窃夺了仁义以及斗斛、秤具、符玺之利的人,即使有高官厚禄的赏赐不可能劝勉,即使有行刑杀戮的威严不可能禁止。这些大大有利于盗跖而不能使他们禁止的情况,都是圣人的过错。因此说,鱼儿不能脱离深潭,治国的利器不能随便拿给人看。那些所谓的圣人,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,是不可以用来明示天下的。
故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;擿玉毁珠,小盗不起;焚符破玺,而民朴鄙;掊斗折衡,而民不争;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。擢乱六律,铄绝竽瑟,塞瞽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;灭文章,散五采,胶离朱之目,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。毁绝钩绳而弃规矩,攦工倕之指,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。故曰:大巧若拙。削曾史之行,钳杨墨之口,攘弃仁义,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。
所以,断绝圣人摒弃智慧,大盗就能中止;弃掷玉器毁坏珠宝,小的盗贼就会消失;焚烧符记破毁玺印,百姓就会朴实浑厚;打破斗斛折断秤杆,百姓就会没有争斗;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,百姓方才可以谈论是非和曲直。搅乱六律,毁折各种乐器,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,天下人方能保全他们原本的听觉;消除纹饰,离散五彩,粘住离朱的眼睛,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们原本的视觉;毁坏钩弧和墨线,抛弃圆规和角尺,弄断工倕的手指,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。因此说:“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样。”削除曾参、史鰌的忠孝,钳住杨朱、墨翟善辩的嘴巴,摒弃仁义,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齐一。
彼人含其明,则天下不铄矣;人含其聪,则天下不累矣;人含其知,则天下不惑矣;人含其德,则天下不僻矣。彼曾、史、杨、墨、师旷、工倕、离朱、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,法之所无用也。
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视觉,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毁坏;人人都保有原本的听觉,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忧患;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,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迷惑;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,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邪恶。那曾参、史鰌、杨朱、墨翟、师旷、工倕和离朱,都外露并炫耀自己的德行,而且用来迷乱天下之人,这就是圣治之法之所以没有用处的道理。
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?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牺氏、神农氏,当是时也,民结绳而用之,甘其食,美其服,乐其俗,安其居,邻国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。若此之时,则至治已。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,曰:“某所有贤者,”赢粮而趣之,则内弃其亲,而外弃其主之事;足迹接乎诸侯之境,车轨结乎千里之外,则是上好知之过也。上诚好知而无道,则天下大乱矣!
你唯独不知道那盛德的时代吗?从前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牺氏、神农氏,在那个时代,人民靠结绳的办法记事,把粗疏的饭菜认作美味,把朴素的衣衫认作美服,把纯厚的风俗认作欢乐,把简陋的居所认作安适,邻近的国家相互观望,鸡狗之声相互听闻,百姓直至老死也互不往来。像这样的时代,就可说是真正的太平治世了。可是当今竟然达到使百姓伸长脖颈踮起脚跟说,“某个地方出了圣人”,于是带着干粮急趋而去,家里抛弃了双亲,外边离开了主上的事业,足迹交接于诸侯的国境,车轮印迹往来交错于千里之外,而这就是统治者追求圣智的过错。统治者一心追求圣智而不遵从大道,那么天下必定会大乱啊!
何以知其然邪?夫弓、弩、毕、弋、机变之知多,则鸟乱于上矣;钩饵、罔罟、罾笱之知多,则鱼乱于水矣;削格、罗落、罝罘之知多,则兽乱于泽矣;知诈渐毒、颉滑坚白、解垢同异之变多,则俗惑于辩矣。故天下每每大乱,罪在于好知。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,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;皆知非其所不善,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,是以大乱。故上悖日月之明,下烁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,惴耎之虫,肖翘之物,莫不失其性。甚矣,夫好知之乱天下也!自三代以下者是已,舍夫种种之民,而悦夫役役之佞,释夫恬淡无为,而悦夫啍啍之意,啍啍已乱天下矣!
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弓弩、鸟网、弋箭、机关之类的智巧多了,那么鸟儿就只会在空中扰飞;钩饵、渔网、鱼笼之类的智巧多了,那么鱼儿就只会在水里乱游;木栅、兽栏、兽网之类的智巧多了,那么野兽就只会在草泽里乱窜;伪骗欺诈、奸黠狡猾、言词诡曲、坚白之辩、同异之谈等等权变多了,那么世俗的人就只会被诡辩所迷惑。所以天下昏昏大乱,罪过就在于喜好智巧。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,却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经知道的;都知道非难他所认为不好的,却不知道否定他所已经赞同的,因此天下大乱。所以对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辉,对下而言销解了山川的精华,居中而言损毁了四时的交替,就连附生地上蠕动的小虫,飞在空中的蛾蝶,没有不丧失原有真性的。追求智巧扰乱天下,竟然达到如此地步!自夏、商、周三代以来的情况就是这样啊,抛弃那众多淳朴的百姓,而喜好那钻营狡诈的谄佞小人;废置那恬淡无为的自然风尚,喜好那喋喋不休的说教。喋喋不休的说教已经搞乱了天下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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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,使玉赋高唐之事。其夜玉寝,果梦与神女遇,其状甚丽,玉异之。明日,以白王。王曰:“其梦若何?”玉对曰:“晡夕之后,精神恍忽,若有所喜,纷纷扰扰,未知何意?目色仿佛,乍若有记:见一妇人,状甚奇异。寐而梦之,寤不自识;罔兮不乐,怅然失志。于是抚心定气,复见所梦。”王曰:“状何如也?”玉曰:“茂矣美矣,诸好备矣。盛矣丽矣,难测究矣。上古既无,世所未见,瑰姿玮态,不可胜赞。其始来也,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;其少进也,皎若明月舒其光。须臾之间,美貌横生:晔兮如华,温乎如莹。五色并驰,不可殚形。详而视之,夺人目精。其盛饰也,则罗纨绮绩盛文章,极服妙采照万方。振绣衣,被袿裳,秾不短,纤不长,步裔裔兮曜殿堂,忽兮改容,婉若游龙乘云翔。嫷披服,侻薄装,沐兰泽,含若芳。性合适,宜侍旁,顺序卑,调心肠。”王曰:“若此盛矣,试为寡人赋之。”玉曰:“唯唯。”
楚襄王和宋玉出游到云梦大泽的岸边,让宋玉向他描述高唐所见的事情。这天晚上宋玉就寝时,梦到与神女相遇,神女的容貌非常美丽,令宋玉十分惊异。第二天,宋玉告诉了楚襄王。楚王问:“你都梦到了什么?”宋玉回答说:“黄昏以后,我觉得精神恍惚,好像有什么喜事来临。搅得我心身不安,不知道什么缘故。正迷迷糊糊的时候,忽然觉得似曾相识的人到来。睁眼一看是一个女人,相貌非常奇特。睡着的时候梦见了她,醒来的时候她又不见了。闹得我心里好不痛快,失落的好像迷失了方向。这是我尽量定下心来,才又把梦延续下去。”大王问:“她长得什么样子呢?”宋玉说:“她那如花似玉的容姿,简直是无可挑剔;她那丰盈妩媚的仪态也无法寻根究底。上古时代完全不曾有,当今人间根本找不见;她那珍奇宝石般的风采,最好的赞美还会有疏漏。她刚开出现的时候,灿烂的像旭日初升照亮屋梁。当她走进一些的时候,皎洁的像明月洒下的光芒。只一会功夫,她的美妙风采我已领略不尽。时而亮丽的如同鲜花,时而柔和的好似美玉。五种颜色一起散发,我无法一一具体描绘。想要仔细观看,却被她的光采照得目晕眼花。她那华丽的服饰,就像上等丝绸织绘出精美的图案。绝妙的服饰无论在哪里都光彩照人。她挥动着身上的锈衣,那衣裙非常合身,既不显瘦,也不见长。她迈着娇娆的步子走进明亮的殿堂。忽而又改变姿态,宛如游龙乘云飞翔。她身穿的丽服盛饰,非常合适的将她的侗体包裹。她身上沐浴过兰草的雨露,时时散发着宜人的芳香。她的性情温柔娴雅,很适合侍奉在君王身旁。她懂得长幼尊卑的礼仪,还会用善解人意的花语调节情绪。”大王说:“这么美妙诱人的神女啊!你就尝试着为我描摹吧。”宋玉说:“好的,好的。”
夫何神女之姣丽兮,含阴阳之渥饰。披华藻之可好兮,若翡翠之奋翼。其象无双,其美无极;毛嫱鄣袂,不足程式;西施掩面,比之无色。近之既妖,远之有望,骨法多奇,应君之相,视之盈目,孰者克尚。私心独悦,乐之无量;交希恩疏,不可尽畅。他人莫睹,王览其状。其状峨峨,何可极言。貌丰盈以庄姝兮,苞温润之玉颜。眸子炯其精朗兮,瞭多美而可视。眉联娟以蛾扬兮,朱唇地其若丹。素质干之实兮,志解泰而体闲。既姽婳于幽静兮,又婆娑乎人间。宜高殿以广意兮,翼故纵而绰宽。动雾以徐步兮,拂声之珊珊。望余帷而延视兮,若流波之将澜。奋长袖以正衽兮,立踯躅而不安。澹清静其兮,性沉详而不烦。时容与以微动兮,志未可乎得原。意似近而既远兮,若将来而复旋。褰余而请御兮,愿尽心之。怀贞亮之清兮,卒与我兮相难。陈嘉辞而云对兮,吐芬芳其若兰。精交接以来往兮,心凯康以乐欢。神独亨而未结兮,魂茕茕以无端。含然诺其不分兮,扬音而哀叹!薄怒以自持兮,曾不可乎犯干。
要说神女姣艳的美丽啊,那真是得天独厚的美质。身披着水草般的衣裙,就像张开翡翠色的翅膀。那相貌是举世无双,那美妙乃人间极品。毛嫱见了她举袖遮面,自知无法比量;西施与她照面双手捂脸,怎敢和她争艳。近处瞧已叫人神魂颠倒,远处望更让人魂牵梦绕。她还有非凡的气质风度,分明是陪伴君王的命相。看见她可是君王大饱眼福,谁会让她从眼前悄悄溜过?心想和她私下结为相好,倾慕她的心情无法估量。只可惜和她交往太少,不敢冒昧地倾吐衷肠。心愿别的人莫要和她相见,那会把她的体态和我分享。神女的美丽是那么丰盛,怎可能一下子说完道光?她的体态丰满庄重,她的容颜温润如玉。她的美眸炯炯放光,明亮的眼珠流转有神。弯弯的细眉象蚕蛾飞扬,鲜亮的红唇似点过朱砂。娇娆的身段富有弹性,娴雅的神态安闲无躁。既能在幽静处表现文静,又能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。高唐殿这宽敞的地方正合她意,可任她尽情欢舞或是信步徜徉。裙纱飘动,她轻盈绰约地走来,纱裙拂阶,发出玉佩的响声,她望着我的门帘良久注视,灼热的目光象流波将要奔涌。她抬起衣袖整理衣襟,站在那里犹豫不决。表情文静又和悦淑善,秉性安详而又不烦躁。时而露出微微激动的面容,似乎她的渴望并未如愿。情在眼前却心向久远,想要走来忽而又回转。眼看她揭起我的床帐将要款待,我正想尽情地倾吐诚挚的衷肠。她却怀着坚贞洁清守身,突然表现出对我实难相从。她委婉地把我规劝一番,高雅的谈吐如嗅兰草。相互交流着彼此的爱恋,心里充满激昂和欢乐的情绪。独享着精神欢乐却未能交合,我又无端的感到孤独惆怅。分不清她是否答应相好,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。她却怒而不发庄重矜持,一副不可触犯的表情。
于是摇佩饰,鸣玉鸾;奁衣服,敛容颜;顾女师,命太傅。欢情未接,将辞而去;迁延引身,不可亲附。似逝未行,中若相首;目略微眄,精采相授。志态横出,不可胜记。意离未绝,神心怖覆;礼不遑讫,辞不及究;愿假须臾,神女称遽。徊肠伤气,颠倒失据,黯然而暝,忽不知处。情独私怀,谁者可语?惆怅垂涕,求之至曙。
这时她摇动佩饰转过身去,敲响车子上的玉铃,整理好自己的衣装,收敛起先前的容颜,回头看身后的女乐师,吩咐侍从们起驾。这段欢情还未交合,神女就要告辞离去。她有意和我拉开距离,不让我上前与她亲近。在将要离去还未上车的时候,中途她好像又回过头来,情意脉脉地瞥了我一眼,传送着依依不舍的哀伤。她那复杂有矛盾的情态,我实在难以尽数细说。决意离去而又情意未绝,她心里有多少痛苦的反反复复啊。临走顾不上礼数小节,更来不及把话说完。我的心仍然沉湎在分手的时刻,神女啊,你走得太匆忙了!我是多么的痛苦忧伤,身体摇晃着失去依靠,只觉得天昏地又暗,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。我这种失落的独自情怀,说给谁可以理解呢?伤感失意之下泪流不止,苦苦等待直到天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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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,望高之观,其上独有云气,崪兮直上,忽兮改容,须臾之间,变化无穷。王问玉曰:“此何气也?”玉对曰:“所谓朝云者也。”王曰:“何谓朝云?”玉曰:“昔者先王尝游高唐,怠而昼寝,梦见一妇人曰:‘妾,巫山之女也。为高唐之客。闻君游高唐,愿荐枕席。’王因幸之。去而辞曰:‘妾在巫山之阳,高丘之阻,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。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。’旦朝视之,如言。故为立庙,号曰朝云。”王曰:“朝云始楚,状若何也?”玉对曰:“其始楚也,榯兮若松榯;其少进也,晰兮若姣姬,扬衭鄣日,而望所思。忽兮改容,偈兮若驾驷马,建羽旗。湫兮如风,凄兮如雨。风止雨霁,云无所处。”王曰:“寡人方今可以游乎?”玉曰:“可。”王曰:“其何如矣?”玉曰:“高矣显矣,临望远矣。广矣普矣,万物祖矣。上属于天,下见于渊,珍怪奇伟,不可称论。”王曰:“试为寡人赋之!”玉曰:“唯唯!”
从前,楚襄王和宋玉游览云梦台,远望高唐观,高唐观上云气特异,状如峰峦,升腾直上,忽然又改变形状,顷刻之间,千变万化。襄王问宋玉:“这是什么云气呀?”宋玉回答:“这就是所说的朝云。”襄王又问:“什么是朝云?”宋玉回答:“从前先王曾经游览高唐观,感到困倦,白天就睡着了,梦见一个女子,说:‘我是巫山之女,高唐之客,听说大王游览高唐观,愿为你侍寝。’先王于是和她同寝,离开时告辞说:‘我住在巫山南面险峻的高山,早上化作灿烂的云霞,傍晚变成霏微的烟雨。朝朝暮暮,就生活在阳台之下。’先王早上起来观看,果真象她说的那样,所以给她修建庙宇,封号为朝云。”襄王问:“朝云刚出现时,是怎样的情景?”宋玉回答说:“她刚出现的时候,宛若茂盛挺拔的青松,稍微过了一会,现出亮丽婀娜的姿容,扬起长袖,遮住眩目的阳光,凝神伫望,若有所思。忽然又变幻了模样,驾着驷马之车疾驰,车上插着饰有羽毛的旌旗,凉风习习,细雨清凄,等到风住雨停,云清雾散,无处可寻。”襄王问:“我现在可以游赏一番吗?”宋玉说:“行啊。”襄王问:“那里的情形如何?”宋玉说:“那里高峻而广阔,登临眺望,极目辽远。宽广无边,好象万物都从那里生出。上接青天,下临深渊,珍贵怪异,奇特伟岸,简直难以用语言来描述。”襄王说:“你试着为我说说看。”宋玉说:“是”。
惟高唐之大体兮,殊无物类之可仪比。巫山赫其无畴兮,道互折而曾累。登巉巗而下望兮,临大阺之稸水。遇天雨之新霁兮,观百谷之俱集。濞汹汹其无声兮,溃淡淡而并入。滂洋洋而四施兮,蓊湛湛而弗上。长风至而波起兮,若丽山之孤亩。势薄岸而相击兮,隘交引而却会。崪中怒而特高兮,若浮海而望碣石。砾磥磥而相摩兮,巆震天之礚礚。巨石溺溺之瀺灂兮,沫潼潼而高厉,水澹澹而盘纡兮,洪波淫淫之溶。奔扬踊而相击兮,云兴声之霈霈。猛兽惊而跳骇兮,妄奔走而驰迈。虎豹豺兕,失气恐喙;雕鹗鹰鹞,飞扬伏窜。股战胁息,安敢妄挚。于是水虫尽暴,乘渚之阳,鼋鼍鱣鮪,交积纵横。振鳞奋翼,蜲蜲蜿蜿。
那高唐的概貌,绝对无物可比。莽莽巫山,何以匹敌。道路错综曲折,重叠层递。登上峭岩下望,长坡潭水蓄积。正遇雨后初晴,远观百川汇聚,波涛汹涌,无声无息。川水交流,水满四溢。集水成潭,水深无底。大风扬波,有如山间高突的田地。大浪拍岸,险隘之处回旋撞击。怒涛奔涌,有如航海望见碣石耸峙。巨响震天,水波撞击累累的山石。巨石沉没水中,大浪高高掀起。水波荡漾,旋转盘曲。大水远流,腾起阵阵雾气。奔涌翻滚,声响入云相激。猛兽拼命远逃,惊骇至极。虎豹豺兕,惊恐万状,全无往日气势;雕鹗鹰鹞,高飞低窜,屏气颤抖,怎敢如往日搏击?于是水族受惊,都浮上水面,到小洲北边躲避;鼋鼍鳣鲔,东歪西斜,纵横交积,张鳞奋翼,游动拥挤。
中阪遥望,玄木冬荣,煌煌荧荧,夺人目精。爛兮若列星,曾不可殚形。榛林郁盛,葩华覆盖;双椅垂房,纠枝还会。徙靡澹淡,随波闇蔼;东西施翼,猗狔丰沛。绿叶紫裹,丹茎白蒂。纤条悲鸣;声似竽籁;清浊相和,五变四会。感心动耳,回肠伤气;孤子寡妇,寒心酸鼻。长吏隳官,贤士失志;愁思无已,叹息垂泪。
站在高坡遥望,冬天的树木依然郁郁苍苍。光彩鲜明,夺人目光。难以言表,烂若群星排列天上。榛林茂盛,重叠的花美丽芬芳。成对的山桐累累,枝叶交错展扬。轻风吹拂,倒影隐约,随波飘荡。伸展的枝条繁茂柔美,就象鸟儿张开翅膀。红茎白蒂,碧绿的叶子中露出紫红的花房。微风吹动,纤枝悲鸣,就像竽籁奏出的乐章。清浊相和,五音变化,应和着四方的音响。闻之动心,荡气回肠。孤儿寡妇,落泪心伤。长官废职,贤士失意惆怅,愁思无尽,叹息流泪彷徨。
登高远望,使人心瘁;盘岸巑,裖陈皑皑。磐石险峻,倾崎崖。巌岖参差,纵横相追。陬互横啎,背穴偃蹠。交加累积,重叠增益。状若砾柱,杂巫山下;仰视山巅,肃何千千。炫燿虹蜺,俯视峥嵘,窐寥窈冥,不见其底,虚闻松声。倾岸洋洋,立而熊经,久而不去,足尽汗出。悠悠忽忽,怊怅自失。使人心动,无故自恐。賁育之断,不能为勇。卒愕异物,不知所出。纵纵莘莘,若生于鬼,若出于神。状似走兽,或象飞禽。谲诡奇伟,不可究陈。上至观侧,地盖底平。箕踵漫衍,芳草罗生。秋兰茝蕙,江离载青。青荃射干,揭车苞并。薄草靡靡,聮延夭夭,越香掩掩;众雀嗷嗷,雌雄相失,哀鸣相号。王鴡鸝黄,正冥楚鸠。秭归思妇,垂鸡高巢。其鸣喈喈,当年遨游。更唱迭和,赴曲随流。
登高远望,使人心伤。盘岸峭壁,整齐排列,巍峨挺拔。磐石险峻,倾斜着像要倒塌。山岩长短纵横,仿佛追逐着一比高下。角落里堵塞道路的岩石横卧,偏僻处洞穴在山岩高挂。山石堆积交加,重重叠叠更是高大。形如中流砥柱,屹立巫山之下。仰望山顶,山林清静浓绿,耀眼如虹霓光华。俯看山下,幽深无底是峥嵘的山崖。只听见松涛阵阵,洋洋大水好象要把江岸冲垮。野熊吓得要死,直立起来往树上攀爬,久久不敢离开,脚心汗水滴下。悠悠忽忽,失意伤感,令人惊心,无故惧怕。既使有孟贲、夏育的决断,要显示勇敢也是无法。突遇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,叫人又惊又怕。怪石林立,形态各异,有如鬼神变化。有的象奔跑的野兽,有的像禽鸟飞上飞下。变幻莫测,奇特瑰伟,不能一一陈叙描画。登上高唐观的旁边,地势一遍平坦。连绵不绝,如簸箕的后半。芬芳的香草,遍地长满。秋兰、茝蕙和江离,鲜花盛开。青荃、射干和揭车,争奇斗妍。草木蘩茂,艳丽绵延。群鸟鸣唱,在花草的芳香里远传。雌雄失伴,鸣声哀婉。王雎、黄鹂、正冥、楚鸠、子规、思妇和垂鸡,把巢筑得高高,百鸟合鸣,其声宛转。当年遨游,唱和交替更换,鸣声如歌,传向极远。
有方之士,羡门高谿。上成郁林,公乐聚榖。进纯牺,祷琁室。醮诸神,礼太一。传祝已具,言辞已毕。王乃乘玉舆,驷仓螭,垂旒旌;旆合谐。紬大絃而雅声流,冽风过而增悲哀。于是调讴,令人惏悽,胁息曾。于是乃纵猎者,基趾如星,传言羽猎;衔枚无声,弓弩不发,罘不倾。涉莽莽,驰苹苹。飞鸟未及起,走兽未及发。何节奄忽,蹄足灑血。举功先得,获车已实。王将欲往见,必先斋戒。差时择日,简舆玄服。建云旆,蜺为旌,翠为盖。风起云止,千里而逝。盖发蒙,往自会,思万方,忧国害,开贤圣,辅不逮,九窍通郁,精神察滞。延年益寿千万岁。
有法术的方士,羡门、高溪、上成、郁林等神仙,在山林间兴高采烈地聚餐。祈祷在玉饰的宫室,供奉纯一色的牺牲,祭祀众多的神灵,向东皇太一礼敬。祝辞已经备好,祷告已经完成。君王才乘着玉舆,驾着青色的蛟龙飞奔。配合协调的旗帜飘飘,那是表示王者身份的旒旌。拨动琴弦,奏出典雅的乐声。寒风吹拂,更添悲哀一层。于是依调而歌,令人悲痛凄惨,屏息伤心。于是就让猎手纵马驰骋,山下人马排列,密如天上繁星。传令羽林骑士,口衔枚,不出声,弓箭不发射,猎网不张挂,在大水中跋涉,在草丛里驰骋。群鸟来不及起飞,野兽来不及逃命。马蹄溅满鲜血,车马片刻暂停。那先获头功的猎手,猎物已装满车乘。大王您想去见巫山之女,必先斋戒沐浴。选择吉日良时,减少车骑,穿上黑衣。车上树起霓旌和云旗,车盖用翠鸟的羽毛装饰。恍如风起雨止,千里转瞬即逝。为了启发蒙昧,前去相会神女。想着天下百姓,为国家祸患忧思。任用贤能之臣,弥补自己过失。九窍通泰,精神舒畅,寿与天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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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,宋玉景差侍。有风飒然而至,王乃披襟而当之,曰:“快哉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?”宋玉对曰:“此独大王之风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!”
楚襄王在兰台宫游玩,由宋玉景差陪同。一阵风飒飒吹来,楚襄王就敞开衣襟迎着吹来的清风说:“这风好爽快呵!这是我与百姓共同享受的吗?”宋玉回答道:“这只是大王享受的风,百姓怎么能与王共同享受它呢!”
王曰:“夫风者,天地之气,溥畅而至,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。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,岂有说乎?”宋玉对曰:“臣闻于师:枳句来巢,空穴来风。其所托者然,则风气殊焉。”
楚襄王说。“风是天地间流动的空气,它普遍而畅通无阻地吹送过来,不分贵贱高下,都能吹到。现在你却认为只有我才能享受它,难道有什么理由吗?”宋玉答道。“我听老师说,枳树弯曲多叉,就容易招引鸟来作窝。有空洞的地方,风就会吹过来。由于所依托的环境条件不同,风的气势也就不同了。”
王曰:“夫风始安生哉?”宋玉对曰:“夫风生于地,起于青苹之末。侵淫溪谷,盛怒于土囊之口。缘太山之阿,舞于松柏之下,飘忽淜滂,激飏熛怒。耾耾雷声,回穴错迕。蹶石伐木,梢杀林莽。至其将衰也,被丽披离,冲孔动楗,眴焕粲烂,离散转移。故其清凉雄风,则飘举升降。乘凌高城,入于深宫。抵华叶而振气,徘徊于桂椒之间,翱翔于激水之上。将击芙蓉之精。猎蕙草,离秦衡,概新夷,被荑杨,回穴冲陵,萧条众芳。然后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跻于罗帏,经于洞房,乃得为大王之风也。故其风中人状,直惨凄惏栗,清凉增欷。清清泠泠,愈病析酲,发明耳目,宁体便人。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。”
楚襄王问道:“那风,最初是从哪里生成的呢?”宋玉答道:“风在大地上生成的,从青翠小草尖上兴起,逐渐扩展到山谷,在大山洞口怒吼,沿着大山坳,在松柏林下狂舞。疾风往来不定,形成撞击物体的声音;风势迅疾飘扬,犹如怒火飞腾,风声如雷,风势交错相杂。飞砂走石,大风摧树折木,冲击森林原野。等蓟风势逐渐平息下来,风力微弱,四面散开,只能透进小孔,摇动门栓了。风定尘息之后,景物显得鲜明灿烂,微风渐渐向四面飘散。所以使人感到清凉舒畅的雄风,就飘动升降,凌越高高的城墙,进入深深的王宫。它吹动花草,散发香气,在桂树和椒树之间往来回旋,在疾流的水徊上缓缓飞翔。于是风吹拂水上的荷花,掠过蕙草,分开秦蘅,吹平新夷,覆盖在初生的草木之上,它急剧回旋冲击山陵,致使各种芳草香花凋零殆尽。然后风就在院子里徘徊,向北吹进宫室,上升到丝织的帷帐里,进入深邃的内室,这才成为大王的风了。所以那种风吹到人身上,其情状简直凄凉寒冷得很,清凉的冷风使人为之感叹。清清凉凉的,既能治病,又可解酒,使人耳聪目明,身心安宁,这就是所说的唯大王所有的雄风呀!”
王曰:“善哉论事!夫庶人之风,岂可闻乎?”宋玉对曰:“夫庶人之风,塕然起于穷巷之间,堀堁扬尘,勃郁烦冤,冲孔袭门。动沙堁,吹死灰,骇溷浊,扬腐余,邪薄入瓮牖,至于室庐。故其风中人状,直憞溷郁邑,殴温致湿,中心惨怛,生病造热。中唇为胗,得目为篾,啖齰嗽获,死生不卒。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。”
楚襄王说。“你对这件事解说论述得太好了!那么老百姓的风,是不是也可以说给我听听呢?”宋玉回答说:“老百姓的风是从冷落偏僻的小巷中忽然刮起来的,扬起的尘土,烦躁愤懑地回旋盘转,冲击空隙,侵入门户。刮起尘沙,吹散灰堆,搅起污秽肮脏的东西,扬起腐烂的垃圾,歪歪斜斜逼近用破瓮口做的窗户,一直吹到百姓住的草屋里。所以那种风吹到人身上,其情状简直令人心烦意乱,忧郁苦闷,受到闷热之气,得了湿病,使人内心愁昔,生病发烧。风吹到嘴唇上就生唇疮,吹刭眼睛上就使得眼睛红肿,受风得病后使人嘴巴抽搐,咬牙吮咂大叫,陷于半死不活状态。这就是所讲的老百姓的雌风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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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高阳之苗裔兮,朕皇考曰伯庸。
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,我已去世的父亲字伯庸。
摄提贞于孟陬兮,惟庚寅吾以降。
岁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,正当庚寅日那天我降生。
皇览揆余初度兮,肇锡余以嘉名:
父亲仔细揣测我的生辰,于是赐给我相应的美名:
名余曰正则兮,字余曰灵均。
父亲把我的名取为正则,同时把我的字叫作灵均。
纷吾既有此内美兮,又重之以修能。
天赋给我很多良好素质,我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。
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。
我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,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。
汩余若将不及兮,恐年岁之不吾与。
光阴似箭我好像跟不上,岁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。
朝搴阰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。
早晨我在大坡采集木兰,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。
日月忽其不淹兮,春与秋其代序。
时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,四季更相代谢变化有常。
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。(惟通:唯)
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,恐怕自己身体逐渐衰老。
不抚壮而弃秽兮,何不改乎此度?
何不利用盛时扬弃秽政,为何还不改变这些法度?
乘骐骥以驰骋兮,来吾道夫先路!
乘上千里马纵横驰骋吧,来呀,我在前引导开路!
昔三后之纯粹兮,固众芳之所在。
从前三后公正德行完美,所以群贤都在那里聚会。
杂申椒与菌桂兮,岂惟纫夫蕙茝!
杂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,岂止联系优秀的茝和蕙。彼尧舜之耿介兮,既遵道而得路。唐尧虞舜多么光明正直,他们沿着正道登上坦途。
彼尧、舜之耿介兮,既遵道而得路。
夏桀殷纣多么狂妄邪恶,贪图捷径必然走投无路。
何桀纣之猖披兮,夫惟捷径以窘步。
结党营私的人苟安享乐,他们的前途黑暗而险阻。
惟夫党人之偷乐兮,路幽昧以险隘。
难道我害怕招灾惹祸吗,我只担心祖国为此覆没。
岂余身之殚殃兮,恐皇舆之败绩!
前前后后我奔走照料啊,希望君王赶上先王脚步。
忽奔走以先后兮,及前王之踵武。
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,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发怒。
荃不查余之中情兮,反信谗而齌怒。
我早知道忠言直谏有祸,原想忍耐却又控制不住。
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,忍而不能舍也。
上指苍天请它给我作证,一切都为了君王的缘故。
指九天以为正兮,夫惟灵修之故也。
曰黄昏以为期兮,羌中道而改路!
你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约,现另有打算又追悔当初。
初既与余成言兮,后悔遁而有他。
我并不难于与你别离啊,只是伤心你的反反复复。
余既不难夫离别兮,伤灵修之数化。
我已经栽培了很多春兰,又种植香草秋蕙一大片。
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。
分垄培植了留夷和揭车,还把杜衡芳芷套种其间。
畦留夷与揭车兮,杂杜衡与芳芷。
我希望它们都枝繁叶茂,等待着我收割的那一天。
冀枝叶之峻茂兮,愿俟时乎吾将刈。
它们枯萎死绝有何伤害,使我痛心的是它们质变。
虽萎绝其亦何伤兮,哀众芳之芜秽。
大家都拚命争着向上爬,利欲熏心而又贪得无厌。
众皆竞进以贪婪兮,凭不厌乎求索。
他们猜疑别人宽恕自己,他们勾心斗角相互妒忌。
羌内恕己以量人兮,各兴心而嫉妒。
急于奔走钻营争权夺利,这些不是我追求的东西。
忽驰骛以追逐兮,非余心之所急。
只觉得老年在渐渐来临,担心美好名声不能树立。
老冉冉其将至兮,恐修名之不立。
早晨我饮木兰上的露滴,晚上我用菊花残瓣充饥。
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。
只要我的情感坚贞不易,形消骨立又有什么关系。
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,长顑颔亦何伤。
我用树木的根编结茝草,再把薜荔花蕊穿在一起。
掔木根以结茝兮,贯薜荔之落蕊。
我拿菌桂枝条联结蕙草,胡绳搓成绳索又长又好。
矫菌桂以纫蕙兮,索胡绳之纚纚。
我向古代的圣贤学习啊,不是世间俗人能够做到。
謇吾法夫前修兮,非世俗之所服。
我与现在的人虽不相容,我却愿依照彭咸的遗教。
虽不周于今之人兮,愿依彭咸之遗则。
我揩着眼泪啊声声长叹,可怜人生道路多么艰难。
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
我虽爱好修洁严于责己,早晨直言进谏晚上就被罢免。
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,謇朝谇而夕替。
他们攻击我佩带蕙草啊,又指责我爱好采集茝兰。
既替余以蕙纕兮,又申之以揽茝。
这是我心中追求的东西,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。
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
怨就怨楚王这样糊涂啊,他始终不体察别人心情。
怨灵修之浩荡兮,终不察夫民心。
那些女人妒忌我的丰姿,造谣诬蔑说我妖艳好淫。
众女嫉余之蛾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。
庸人本来善于投机取巧,背弃规矩而又改变政策。
固时俗之工巧兮,偭规矩而改错。
违背是非标准追求邪曲,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。
背绳墨以追曲兮,竞周容以为度。
忧愁烦闷啊我失意不安,现在孤独穷困多么艰难。
忳郁邑余侘傺兮,吾独穷困乎此时也。
宁可马上死去魂魄离散,媚俗取巧啊我坚决不干。
宁溘死以流亡兮,余不忍为此态也。
雄鹰不与那些燕雀同群,原本自古以来就是这般。
鸷鸟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。
方和圆怎能够互相配各,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。
何方圜之能周兮,夫孰异道而相安?
宁愿委曲心志压抑情感,宁把斥责咒骂统统承担。
屈心而抑志兮,忍尤而攘诟。
保持清白节操死于直道,这本为古代圣贤所称赞!
伏清白以死直兮,固前圣之所厚。
后悔当初不曾看清前途,迟疑了一阵我又将回头。
悔相道之不察兮,延伫乎吾将反。
调转我的车走回原路啊,趁着迷途未远赶快罢休。
回朕车以复路兮,及行迷之未远。
我打马在兰草水边行走,跑上椒木小山暂且停留。
步余马于兰皋兮,驰椒丘且焉止息。
既然进取不成反而获罪,那就回来把我旧服重修。
进不入以离尤兮,退将复修吾初服。
我要把菱叶裁剪成上衣,我并用荷花把下裳织就。
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。
没有人了解我也就罢了,只要内心真正馥郁芳柔。
不吾知其亦已兮,苟余情其信芳。
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,把我的佩带增得长悠悠。
高余冠之岌岌兮,长余佩之陆离。
虽然芳洁污垢混杂一起,只有纯洁品质不会腐朽。
芳与泽其杂糅兮,唯昭质其犹未亏。
我忽然回头啊纵目远望,我将游观四面遥远地方。
忽反顾以游目兮,将往观乎四荒。
佩着五彩缤纷华丽装饰,散发出一阵阵浓郁清香。
佩缤纷其繁饰兮,芳菲菲其弥章。
人们各有自己的爱好啊,我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。
民生各有所乐兮,余独好修以为常。
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变,难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!
虽体解吾犹未变兮,岂余心之可惩。
姐姐对我遭遇十分关切,她曾经一再地向我告诫。
女嬃之婵媛兮,申申其詈予,曰:
她说“鲧太刚直不顾性命,结果被杀死在羽山荒野。
「鲧婞直以亡身兮,终然夭乎羽之野。
你何忠言无忌爱好修饰,还独有很多美好的节操。
汝何博謇而好修兮,纷独有此姱节?
满屋堆着都是普通花草,你却与众不同不肯佩服。
薋菉葹以盈室兮,判独离而不服。」
众人无法挨家挨户说明,谁会来详察我们的本心。
众不可户说兮,孰云察余之中情?
世上的人都爱成群结伙,为何对我的话总是不听?”
世并举而好朋兮,夫何茕独而不予听?
我以先圣行为节制性情,愤懑心情至今不能平静。济沅湘以南征兮,就重华而敶词:渡过沅水湘水向南走去,我要对虞舜把道理讲清:
依前圣以节中兮,喟凭心而历兹。
“夏启偷得《九辩》和《九歌》啊,他寻欢作乐而放纵忘情。
济沅、湘以南征兮,就重华而敶词:
不考虑将来看不到危难,因此武观得以酿成内乱。
启《九辩》与《九歌》兮,夏康娱以自纵。
后羿爱好田猎溺于游乐,对射杀大狐狸特别喜欢。
不顾难以图后兮,五子用失乎家衖。
本来淫乱之徒无好结果,寒浞杀羿把他妻子霸占。
羿淫游以佚畋兮,又好射夫封狐。
寒浇自恃有强大的力气,放纵情欲不肯节制自己。
固乱流其鲜终兮,浞又贪夫厥家。
天天寻欢作乐忘掉自身,因此他的脑袋终于落地。
浇身被服强圉兮,纵欲而不忍。
夏桀行为总是违背常理,结果灾殃也就难以躲避。
日康娱而自忘兮,厥首用夫颠陨。
纣王把忠良剁成肉酱啊,殷朝天下因此不能久长。汤禹俨而祗敬兮,周论道而莫差。商汤夏禹态度严肃恭敬,正确讲究道理还有文王。
夏桀之常违兮,乃遂焉而逢殃。
他们都能选拔贤者能人,遵循一定准则不会走样。
后辛之菹醢兮,殷宗用而不长。
上天对一切都公正无私,见有德的人就给予扶持。
汤、禹俨而祗敬兮,周论道而莫差。
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,才能够享有天下的土地。
举贤才而授能兮,循绳墨而不颇。
回顾过去啊把将来瞻望,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。
皇天无私阿兮,览民德焉错辅。
哪有不义的事可以去干,哪有不善的事应该担当。
夫维圣哲以茂行兮,苟得用此下土。
我虽然面临死亡的危险,毫不后悔自己当初志向。
瞻前而顾后兮,相观民之计极。
不度量凿眼就削正榫头,前代的贤人正因此遭殃。”
夫孰非义而可用兮?孰非善而可服?
我泣声不绝啊烦恼悲伤,哀叹自己未逢美好时光。
阽余身而危死兮,览余初其犹未悔。
拿着柔软蕙草揩抹眼泪,热泪滚滚沾湿我的衣裳。
不量凿而正枘兮,固前修以菹醢。
铺开衣襟跪着慢慢细讲,我已获得正道心里亮堂。
曾歔欷余郁邑兮,哀朕时之不当。
驾驭着玉虬啊乘着凤车,在风尘掩翳中飞到天上。
揽茹蕙以掩涕兮,沾余襟之浪浪。
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,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。
跪敷衽以陈辞兮,耿吾既得此中正。
我本想在灵琐稍事逗留,夕阳西下已经暮色苍茫。
驷玉虬以桀鹥兮,溘埃风余上征。
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,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。
朝发轫于苍梧兮,夕余至乎县圃。
前面的道路啊又远又长,我将上上下下追求理想。
欲少留此灵琐兮,日忽忽其将暮。
让我的马在咸池里饮水,把马缰绳拴在扶桑树上。
吾令羲和弭节兮,望崦嵫而勿迫。
折下若木枝来挡住太阳,我可以暂且从容地徜徉。
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叫前面的望舒作为先驱,让后面的飞廉紧紧跟上。
饮余马于咸池兮,总余辔乎扶桑。
鸾乌凤凰为我在前戒备,雷师却说还没安排停当。
折若木以拂日兮,聊逍遥以相羊。
我命令凤凰展翅飞腾啊,要日以继夜地不停飞翔。
前望舒使先驱兮,后飞廉使奔属。
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,它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上。
鸾皇为余先戒兮,雷师告余以未具。
云霓越聚越多忽离忽合,五光十色上下飘浮荡漾。
吾令凤鸟飞腾兮,继之以日夜。
我叫天门守卫把门打开,他却倚靠天门把我呆望。
飘风屯其相离兮,帅云霓而来御。
日色渐暗时间已经晚了,我纽结着幽兰久久徜徉。
纷总总其离合兮,斑陆离其上下。
这个世道混浊善恶不分,喜欢嫉妒别人抹煞所长。
吾令帝阍开关兮,倚阊阖而望予。
清晨我将要渡过白水河,登上阆风山把马儿系着。
时暧暧其将罢兮,结幽兰而延伫。
忽然回头眺望涕泪淋漓,哀叹高丘竟然没有美女。
世溷浊而不分兮,好蔽美而嫉妒。
我飘忽地来到春宫一游,折下玉树枝条增添佩饰。
朝吾将济于白水兮,登阆风而绁马。
趁琼枝上花朵还未凋零,把能受馈赠的美女找寻。
忽反顾以流涕兮,哀高丘之无女。
我命令云师把云车驾起,我去寻找宓妃住在何处。
溘吾游此春宫兮,折琼枝以继佩。
解下佩带束好求婚书信,我请蹇修前去给我做媒。
及荣华之未落兮,相下女之可诒。
云霓纷纷簇集忽离忽合,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难成。
吾令丰隆乘云兮,求宓妃之所在。
晚上宓妃回到穷石住宿,清晨到洧盘把头发洗濯。
解佩纕以结言兮,吾令謇修以为理。
宓妃仗着貌美骄傲自大,成天放荡不羁寻欢作乐。
纷总总其离合兮,忽纬繣其难迁。
她虽然美丽但不守礼法,算了吧放弃她另外求索。
夕归次于穷石兮,朝濯发乎洧盘。
我在天上观察四面八方,周游一遍后我从天而降。
保厥美以骄傲兮,日康娱以淫游。
遥望华丽巍峨的玉台啊,见有娀氏美女住在台上。
虽信美而无礼兮,来违弃而改求。
我请鸩鸟前去给我做媒,鸩鸟却说那个美女不好。
览相观于四极兮,周流乎天余乃下。
雄鸠叫唤着飞去说媒啊,我又嫌它过分诡诈轻佻。
望瑶台之偃蹇兮,见有娀之佚女。
我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,想自己去吧又觉得不妙。
吾令鸩为媒兮,鸩告余以不好。
凤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礼,恐怕高辛赶在我前面了。
雄鸠之鸣逝兮,余犹恶其佻巧。
想到远方去又无处安居,只好四处游荡流浪逍遥。
心犹豫而狐疑兮,欲自适而不可。
趁少康还未结婚的时节,还留着有虞国两位阿娇。
凤皇既受诒兮,恐高辛之先我。
媒人无能没有灵牙利齿,恐怕能说合的希望很小。
欲远集而无所止兮,聊浮游以逍遥。
世间混乱污浊嫉贤妒能,爱障蔽美德把恶事称道。
及少康之未家兮,留有虞之二姚。
闺中美女既然难以接近,贤智君王始终又不醒觉。
理弱而媒拙兮,恐导言之不固。
满腔忠贞激情无处倾诉,我怎么能永远忍耐下去!
世溷浊而嫉贤兮,好蔽美而称恶。
我找来了灵草和细竹片,请求神巫灵氛为我占卜。
闺中既以邃远兮,哲王又不寤。
“听说双方美好必将结合看谁真正好修必然爱慕。
怀朕情而不发兮,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?
想到天下多么辽阔广大,难道只在这里才有娇女?”
索琼茅以筳篿兮,命灵氛为余占之。
“劝你远走高飞不要迟疑,谁寻求美人会把你放弃?
曰:「两美其必合兮,孰信修而慕之?
世间什么地方没有芳草,你又何必苦苦怀恋故地?
思九州之博大兮,岂惟是其有女?」
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乱,谁又能够了解我们底细?
曰:「勉远逝而无狐疑兮,孰求美而释女?
人们的好恶本来不相同,只是这邦小人更加怪异。
何所独无芳草兮,尔何怀乎故宇?」
人人都把艾草挂满腰间,说幽兰是不可佩的东西。
世幽昧以昡曜兮,孰云察余之善恶?
对草木好坏还分辨不清,怎么能够正确评价玉器?
民好恶其不同兮,惟此党人其独异!
用粪土塞满自己的香袋,反说佩的申椒没有香气。”
户服艾以盈要兮,谓幽兰其不可佩。
想听从灵氛占卜的好卦,心里犹豫迟疑决定不下。
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,岂珵美之能当?
听说巫咸今晚将要降神,我带着花椒精米去接他。
苏粪壤以充祎兮,谓申椒其不芳。
天上诸神遮天蔽日齐降,九疑山的众神纷纷迎迓。
欲从灵氛之吉占兮,心犹豫而狐疑。
他们灵光闪闪显示神灵,巫咸又告诉我不少佳话。
巫咸将夕降兮,怀椒糈而要之。
他说“应该努力上天下地,去寻求意气相投的同道。汤禹俨而求合兮,挚咎繇而能调。汤禹为人严正虚心求贤,得到伊尹皋陶君臣协调。
百神翳其备降兮,九疑缤其并迎。
只要内心善良爱好修洁,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绍?
皇剡剡其扬灵兮,告余以吉故。
傅说拿祷杵在傅岩筑墙,武丁毫不犹豫用他为相。
曰:「勉升降以上下兮,求矩矱之所同。
太公吕望曾经做过屠夫,他被任用是遇到周文王。
汤、禹俨而求合兮,挚、咎繇而能调。
宁戚喂牛敲着牛角歌唱,齐桓公听见后任为大夫。
苟中情其好修兮,又何必用夫行媒?
趁现在年轻大有作为啊,施展才能还有大好时光。
说操筑于傅岩兮,武丁用而不疑。
只怕杜鹃它叫得太早啊,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。”
吕望之鼓刀兮,遭周文而得举。
为什么这样美好的琼佩,人们却要掩盖它的光辉。
宁戚之讴歌兮,齐桓闻以该辅。
想到这邦小人不讲信义,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毁。
及年岁之未晏兮,时亦犹其未央。
时世纷乱而变化无常啊,我怎么可以在这里久留。
恐鹈鴃之先鸣兮,使夫百草为之不芳。」
兰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,荃草和惠草也变成茅莠。
何琼佩之偃蹇兮,众薆然而蔽之。
为什么从前的这些香草,今天全都成为荒蒿野艾。
惟此党人之不谅兮,恐嫉妒而折之。
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,不爱好修洁造成的祸害。
时缤纷其变易兮,又何可以淹留?
我还以为兰草最可依靠,谁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。
兰芷变而不芳兮,荃蕙化而为茅。
兰草抛弃美质追随世俗,勉强列入众芳辱没香草。
何昔日之芳草兮,今直为此萧艾也?
花椒专横谄媚十分傲慢,茱萸想进香袋冒充香草。
岂其有他故兮,莫好修之害也!
它们既然这么热心钻营,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。
余以兰为可恃兮,羌无实而容长。
本来世态习俗随波逐流,又还有谁能够意志坚定?
委厥美以从俗兮,苟得列乎众芳。
看到香椒兰草变成这样,何况揭车江离能不变心。
椒专佞以慢慆兮,樧又欲充夫佩帏。
只有我的佩饰最可贵啊,保持它的美德直到如今。
既干进而务入兮,又何芳之能祗?
浓郁的香气难以消散啊,到今天还在散发出芳馨。
固时俗之流从兮,又孰能无变化?
我调度和谐地自我欢娱,姑且飘游四方寻求美女。
览椒兰其若兹兮,又况揭车与江离?
趁着我的佩饰还很盛美,我要周游观访上天下地。
惟兹佩之可贵兮,委厥美而历兹。
灵氛已告诉我占得吉卦,选个好日子我准备出发。
芳菲菲而难亏兮,芬至今犹未沬。
折下玉树枝叶作为肉脯,我舀碎美玉把干粮备下。
和调度以自娱兮,聊浮游而求女。
给我驾车啊用飞龙为马,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。
及余饰之方壮兮,周流观乎上下。
彼此不同心怎能配合啊,我将要远去主动离开他。
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,历吉日乎吾将行。
我把行程转向昆仑山下,路途遥远继续周游观察。
折琼枝以为羞兮,精琼爢以为粻。
云霞虹霓飞扬遮住阳光,车上玉铃丁当响声错杂。
为余驾飞龙兮,杂瑶象以为车。
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,最远的西边我傍晚到达。
何离心之可同兮?吾将远逝以自疏。
凤凰展翅承托着旌旗啊,长空翱翔有节奏地上下。
邅吾道夫昆仑兮,路修远以周流。
忽然我来到这流沙地段,只得沿着赤水行进缓缓。
扬云霓之晻蔼兮,鸣玉鸾之啾啾。
指挥蛟龙在渡口上架桥,命令西皇将我渡到对岸。
朝发轫于天津兮,夕余至乎西极。
路途多么遥远又多艰险,我传令众车在路旁等待。
凤皇翼其承旗兮,高翱翔之翼翼。
经过不周山向左转去啊,我的目的地已指定西海。
忽吾行此流沙兮,遵赤水而容与。
我再把成千辆车子聚集,把玉轮对齐了并驾齐驱。
麾蛟龙使梁津兮,诏西皇使涉予。
驾车的八龙蜿蜒地前进,载着云霓旗帜随风卷曲。
路修远以多艰兮,腾众车使径待。
定下心来啊慢慢地前行,难控制飞得远远的思绪。
路不周以左转兮,指西海以为期。
演奏着《九歌》跳起《韶》舞啊,且借大好时光寻求欢娱。
屯余车其千乘兮,齐玉轪而并驰。
太阳东升照得一片明亮,忽然看见我思念的故乡。
驾八龙之婉婉兮,载云旗之委蛇。
我的仆从悲伤马也感怀,退缩回头不肯走向前方。
抑志而弭节兮,神高驰之邈邈。
尾声:“算了吧!
奏《九歌》而舞《韶》兮,聊假日以媮乐。
国内既然没有人了解我,我又何必怀念故国旧居。
陟升皇之赫戏兮,忽临睨夫旧乡。
既然不能实现理想政治,我将追随彭成安排自己。”
仆夫悲余马怀兮,蜷局顾而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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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曰:已矣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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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无人莫我知兮,又何怀乎故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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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莫足与为美政兮,吾将从彭咸之所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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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子曰:学不可以已。
君子说:学习不可以停止的。
青,取之于蓝,而青于蓝;冰,水为之,而寒于水。木直中绳,輮以为轮,其曲中规。虽有槁暴(pù),不复挺者,輮使之然也。故木受绳则直,金就砺则利,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,则知明而行无过矣。
故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也;不闻先王之遗言,不知学问之大也。干、越、夷、貉之子,生而同声,长而异俗,教使之然也。诗曰:“嗟尔君子,无恒安息。靖共尔位,好是正直。神之听之,介尔景福。”神莫大于化道,福莫长于无祸。
虽有槁暴,不复挺者,輮使之然也。
吾尝终日而思矣,不如须臾之所学也;吾尝跂而望矣,不如登高之博见也。登高而招,臂非加长也,而见者远;顺风而呼,声非加疾也,而闻者彰。假舆马者,非利足也,而致千里;假舟楫者,非能水也,而绝江河。君子生非异也,善假于物也。(君子生通:性)
譬如靛青这种染料是从蓝草里提取的,然而却比蓝草的颜色更青;冰块是冷水凝结而成的,然而却比水更寒冷。木材笔直,合乎墨线,但是(用火萃取)使它弯曲成车轮,(那么)木材的弯度(就)合乎(圆到)如圆规画的一般的标准了,即使又晒干了,(木材)也不会再挺直,用火萃取使它成为这样的。所以木材经墨线比量过就变得笔直,金属制的刀剑拿到磨刀石上去磨就能变得锋利,君子广博地学习,并且每天检验反省自己,那么他就会智慧明理并且行为没有过错了。
南方有鸟焉,名曰蒙鸠,以羽为巢,而编之以发,系之苇苕,风至苕折,卵破子死。巢非不完也,所系者然也。西方有木焉,名曰射干,茎长四寸,生于高山之上,而临百仞之渊,木茎非能长也,所立者然也。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;白沙在涅,与之俱黑。兰槐之根是为芷,其渐之滫,君子不近,庶人不服。其质非不美也,所渐者然也。故君子居必择乡,游必就士,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。
干越夷貉之子,生而同声,长而异俗,教使之然也。
物类之起,必有所始。荣辱之来,必象其德。肉腐出虫,鱼枯生蠹。怠慢忘身,祸灾乃作。强自取柱,柔自取束。邪秽在身,怨之所构。施薪若一,火就燥也,平地若一,水就湿也。草木畴生,禽兽群焉,物各从其类也。是故质的张,而弓矢至焉;林木茂,而斧斤至焉;树成荫,而众鸟息焉。醯酸,而蚋聚焉。故言有招祸也,行有招辱也,君子慎其所立乎!
积土成山,风雨兴焉;积水成渊,蛟龙生焉;积善成德,而神明自得,圣心备焉。故不积跬步,无以至千里;不积小流,无以成江海。骐骥一跃,不能十步;驽马十驾,功在不舍。锲而舍之,朽木不折;锲而不舍,金石可镂。蚓无爪牙之利,筋骨之强,上食埃土,下饮黄泉,用心一也。蟹六跪而二螯,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,用心躁也。
是故无冥冥之志者,无昭昭之明;无惛惛之事者,无赫赫之功。行衢道者不至,事两君者不容。目不能两视而明,耳不能两听而聪。螣蛇无足而飞,鼫鼠五技而穷。《诗》曰:“尸鸠在桑,其子七兮。淑人君子,其仪一兮。其仪一兮,心如结兮!”故君子结于一也。
昔者瓠巴鼓瑟,而流鱼出听;伯牙鼓琴,而六马仰秣。故声无小而不闻,行无隐而不形。玉在山而草木润,渊生珠而崖不枯。为善不积邪?安有不闻者乎?
因此,不登上高山,就不知天多么高;不面临深涧,就不知道地多么厚;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遗教,就不知道学问的博大。干越夷貉之人,刚生下来啼哭的声音是一样的,而长大后风俗习性却不相同,这是教育使之如此。《诗经》上说:“你这个君子啊,不要总是贪图安逸。恭谨对待你的本职,爱好正直的德行。神明听到这一切,就会赐给你洪福祥瑞。”精神修养没有比受道德熏陶感染更大了,福分没有比无灾无祸更长远了。
学恶乎始?恶乎终?曰:其数则始乎诵经,终乎读礼;其义则始乎为士,终乎为圣人,真积力久则入,学至乎没而后止也。故学数有终,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。为之,人也;舍之,禽兽也。故书者,政事之纪也;诗者,中声之所止也;礼者,法之大分,类之纲纪也。故学至乎礼而止矣。夫是之谓道德之极。礼之敬文也,乐之中和也,诗书之博也,春秋之微也,在天地之间者毕矣。君子之学也,入乎耳,着乎心,布乎四体,形乎动静。端而言,蝡而动,一可以为法则。小人之学也,入乎耳,出乎口;口耳之间,则四寸耳,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!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君子之学也,以美其身;小人之学也,以为禽犊。故不问而告谓之傲,问一而告二谓之囋。傲、非也,囋、非也;君子如向矣。
我曾经一天到晚地冥思苦想,(却)比不上片刻学到的知识(收获大);我曾经踮起脚向远处望,(却)不如登到高处见得广。登到高处招手,手臂并没有加长,可是远处的人却能看见;顺着风喊,声音并没有加大,可是听的人却能听得很清楚。借助车马的人,并不是脚走得快,却可以达到千里之外,借助舟船的人,并不善于游泳,却可以横渡长江黄河。君子的资质秉性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,(只是君子)善于借助外物罢了。
学莫便乎近其人。礼乐法而不说,诗书故而不切,春秋约而不速。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,则尊以遍矣,周于世矣。故曰:学莫便乎近其人。
南方有一种叫“蒙鸠”的鸟,用羽毛作窝,还用毛发把窝编结起来,把窝系在嫩芦苇的花穗上,风一吹苇穗折断,鸟窝就坠落了,鸟蛋全部摔烂。不是窝没编好,而是不该系在芦苇上面。西方有种叫“射干”的草,只有四寸高,却能俯瞰百里之遥,不是草能长高,而是因为它长在了高山之巅。蓬草长在麻地里,不用扶持也能挺立住,白沙混进了黑土里,就再不能变白了,兰槐的根叫香艾,一但浸入臭水里,君子下人都会避之不及,不是艾本身不香,而是被浸泡臭了。所以君子居住要选择好的环境,交友要选择有道德的人,才能够防微杜渐保其中庸正直。
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,隆礼次之。上不能好其人,下不能隆礼,安特将学杂识志,顺诗书而已耳。则末世穷年,不免为陋儒而已。将原先王,本仁义,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。若挈裘领,诎五指而顿之,顺者不可胜数也。不道礼宪,以诗书为之,譬之犹以指测河也,以戈舂黍也,以锥餐壶也,不可以得之矣。故隆礼,虽未明,法士也;不隆礼,虽察辩,散儒也。
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起因的,荣辱的降临也与德行相应。肉腐了生蛆,鱼枯死了生虫,懈怠疏忽忘记了做人准则就会招祸。太坚硬物体易断裂,太柔弱了又易被束缚,与人不善会惹来怨恨,干柴易燃,低洼易湿,草木丛生,野兽成群,万物皆以类聚。所以靶子设置好了就会射来弓箭,树长成了森林就会引来斧头砍伐,树林繁茂荫凉众鸟就会来投宿,醋变酸了就会惹来蚊虫,所以言语可能招祸,行为可能受辱,君子为人处世不能不保持谨慎。
问楛者,勿告也;告楛者,勿问也;说楛者,勿听也。有争气者,勿与辩也。故必由其道至,然后接之;非其道则避之。故礼恭,而后可与言道之方;辞顺,而后可与言道之理;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。故未可与言而言,谓之傲;可与言而不言,谓之隐;不观气色而言,谓瞽。故君子不傲、不隐、不瞽,谨顺其身。诗曰:“匪交匪舒,天子所予。”此之谓也。
堆积土石成了高山,风雨就从这里兴起了;汇积水流成为深渊,蛟龙就从这里产生了;积累善行养成高尚的品德,自然会心智澄明,也就具有了圣人的精神境界。所以不积累一步半步的行程,就没有办法达到千里之远;不积累细小的流水,就没有办法汇成江河大海。骏马一跨跃,也不足十步远;劣马拉车走十天,(也能到达,)它的成绩来源于走个不停。(如果)刻几下就停下来了,(那么)腐烂的木头也刻不断。(如果)不停地刻下去,(那么)金石也能雕刻成功。蚯蚓没有锐利的爪子和牙齿,强健的筋骨,却能向上吃到泥土,向下可以喝到土壤里的水,这是由于它用心专一啊。螃蟹有六条腿,两个蟹钳,(但是)如果没有蛇鳝的洞穴它就无处存身,这是因为它用心浮躁啊。
百发失一,不足谓善射;千里蹞步不至,不足谓善御;伦类不通,仁义不一,不足谓善学。学也者,固学一之也。一出焉,一入焉,涂巷之人也;其善者少,不善者多,桀纣盗跖也;全之尽之,然后学者也。
因此没有刻苦钻研的心志,学习上就不会有显著成绩;没有埋头苦干的实践,事业上就不会有巨大成就。在歧路上行走达不到目的地,同时事奉两个君主的人,两方都不会容忍他。眼睛不能同时看两样东西而看明白,耳朵不能同时听两种声音而听清楚。螣蛇没有脚但能飞,鼫鼠有五种本领却还是没有办法。《诗》上说:“布谷鸟筑巢在桑树上,它的幼鸟儿有七只。善良的君子们,行为要专一不偏邪。行为专一不偏邪,意志才会如磐石坚。”所以君子的意志坚定专一。
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,故诵数以贯之,思索以通之,为其人以处之,除其害者以持养之。使目非是无欲见也,使耳非是无欲闻也,使口非是无欲言也,使心非是无欲虑也。及至其致好之也,目好之五色,耳好之五声,口好之五味,心利之有天下。是故权利不能倾也,群众不能移也,天下不能荡也。生乎由是,死乎由是,夫是之谓德操。德操然后能定,能定然后能应。能定能应,夫是之谓成人。天见其明,地见其光,君子贵其全也。
古有瓠巴弹瑟,水中鱼儿也浮出水面倾听,伯牙弹琴,拉车的马会停食仰头而听。所以声音不会因为微弱而不被听见,行为不会因为隐秘而不被发现。宝玉埋在深山,草木就会很润泽,珍珠掉进深渊,崖岸就不会干枯。行善可以积累,哪有积善成德而不被广为传诵的呢? 学习究竟应从何入手又从何结束呢?答:按其途径而言,应该从诵读《诗》《书》等经典入手到《礼记》结束;就其意义而言,则从做书生入手到成为圣人结束。真诚力行,这样长期积累,必能深入体会到其中的乐趣,学到死方能后已。所以学习的教程虽有尽头,但进取之愿望却不可以有片刻的懈怠。毕生好学才成其为人,反之又与禽兽何异?《尚书》是政事的记录;《诗经》是心声之归结;《礼记》是法制的前提各种条例的总纲,所以要学到《礼经》才算结束,才算达到了道德之顶峰。《礼经》敬重礼仪,《乐经》讲述中和之声,《诗经》《尚书》博大广阔,《春秋》微言大义,它们已经将天地间的大学问都囊括其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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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,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。《谐》之言曰:“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”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;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,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
北海里有一条鱼,它的名字叫鲲。鲲非常巨大,不知道有几千里。鲲变化成为鸟,它的名字就叫做鹏。鹏的脊背,也不知道有几千里长;当它振动翅膀奋起直飞的时候,翅膀就好像挂在天边的云彩。这只鸟,大风吹动海水的时候就要迁徙到南方的大海去了。南方的大海是一个天然的大池子。《齐谐》这本书,是记载一些怪异事情的书。书上记载:“鹏往南方的大海迁徙的时候,翅膀拍打水面,能激起三千里的浪涛,环绕着旋风飞上了九万里的高空,乘着六月的风离开了北海。”像野马奔腾一样的游气,飘飘扬扬的尘埃,活动着的生物都因为风吹而运动。天空苍苍茫茫的,难道就是它本来的颜色吗?它的辽阔高远也是没有尽头的吗?鹏往下看的时候,看见的应该也是这个样子。如果聚集的水不深,那么它就没有负载一艘大船的力量了。在堂前低洼的地方倒上一杯水,一棵小草就能被当作是一艘船,放一个杯子在上面就会被粘住,这是水浅而船却大的原因。如果聚集的风不够强大的话,那么负载一个巨大的翅膀也就没有力量了。因此,鹏在九万里的高空飞行,风就在它的身下了,凭借着风力,背负着青天毫无阻挡,然后才开始朝南飞。 蜩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起而飞,抢榆(yú)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适莽苍者,三餐而反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宿粮,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
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,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。《谐》之言曰:“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”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;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,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(è)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
(抢榆枋一作:枪榆枋) 蝉和小斑鸠讥笑鹏说:“我们奋力而飞,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止,有时飞不上去,落在地上就是了。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南海去呢?”到近郊去的人,只带当天吃的三餐粮食,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;到百里外的人,要用一整夜时间舂米准备干粮;到千里外的人,要聚积三个月的粮食。蝉和小斑鸠这两只小虫、鸟又知道什么呢。
蜩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适莽苍者,三餐而反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宿舂粮,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之二虫又何知?(抢榆枋一作:枪榆枋)
小智比不上大智,短命比不上长寿。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朝生暮死的菌草不知道黑夜与黎明。春生夏死、夏生秋死的寒蝉,不知道一年的时光,这就是短命。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大树叫做灵龟,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,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。上古时代有一种树叫做大椿,它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,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,这就是长寿。可是活了七百来岁的彭祖如今还因长寿而特别闻名,众人都想与他相比,岂不可悲!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。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此大年也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。不亦悲乎!
商汤问棘,谈的也是这件事。汤问棘说:“上下四方有极限吗?”棘说:“无极之外,又是无极!在草木不生的极远的北方,有个大海,就是天池。里面有条鱼,它的身子有几千里宽,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,它的名字叫做鲲。有一只鸟,它的名字叫做鹏。鹏的背像泰山,翅膀像天边的云;借着旋风盘旋而上九万里,超越云层,背负青天,然后向南飞翔,将要飞到南海去。小泽里的麻雀讥笑鹏说:‘它要飞到哪里去呢?我一跳就飞起来,不过数丈高就落下来,在蓬蒿丛中盘旋,这也是极好的飞行了。而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?’”这是大和小的分别。 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征一国者,其自视也亦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。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辩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。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?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 所以,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的职守,行为能够庇护一乡百姓的,德行能投合一个君王的心意的,能力能够取得全国信任的,他们看待自己,也像上面说的那只小鸟一样。而宋荣子对这种人加以嘲笑。宋荣子这个人,世上所有的人都称赞他,他并不因此就特别奋勉,世上所有的人都诽谤他,他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。他认定了对自己和对外物的分寸,分辨清楚荣辱的界限,就觉得不过如此罢了。他对待人世间的一切,都没有拼命去追求。即使如此,他还是有未达到的境界。列子乘风而行,飘然自得,驾轻就熟。十五天以后返回;他对于求福的事,没有拼命去追求。这样虽然免了步行,还是有所凭借的。倘若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,驾驭着六气的变化,遨游于无穷的境地,他还要凭借什么呢?所以说: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、忘掉自己,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,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。
汤之问棘也是已:“穷发之北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为鲲。有鸟焉,其名为鹏。背若泰山,翼若垂天之云。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,绝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,且适南冥也。斥鷃笑之曰:‘彼且奚适也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适也?’”此小大之辩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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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侯、秦伯围郑,以其无礼于晋,且贰于楚也。晋军函陵,秦军氾南。
(僖公三十年)晋文公和秦穆公联合围攻郑国,因为郑国曾对文公无礼,并且郑国同时依附于楚国与晋国。晋军驻扎在函陵,秦军驻扎在氾水的南面。
佚之狐言于郑伯曰:“国危矣,若使烛之武见秦君,师必退。”公从之。辞曰:“臣之壮也,犹不如人;今老矣,无能为也已。”公曰:“吾不能早用子,今急而求子,是寡人之过也。然郑亡,子亦有不利焉!”许之。
佚之狐对郑伯说:“郑国处于危险之中了!假如让烛之武去见秦伯,(秦国的)军队一定会撤退。”郑伯同意了。烛之武推辞说:“我年轻时,尚且不如别人;现在老了,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。”郑文公说:“我早先没有重用您,现在由于情况危急因而求您,这是我的过错。然而郑国灭亡了,对您也不利啊!”烛之武就答应了这件事。
夜缒而出,见秦伯,曰:“秦、晋围郑,郑既知亡矣。若亡郑而有益于君,敢以烦执事。越国以鄙远,君知其难也,焉用亡郑以陪邻?邻之厚,君之薄也。若舍郑以为东道主,行李之往来,共其乏困,君亦无所害。且君尝为晋君赐矣,许君焦、瑕,朝济而夕设版焉,君之所知也。夫晋,何厌之有?既东封郑,又欲肆其西封,若不阙秦,将焉取之?阙秦以利晋,唯君图之。”秦伯说,与郑人盟。使杞子、逢孙、杨孙戍之,乃还。
在夜晚(有人)用绳子(将烛之武)从城上放下去,见到了秦伯,烛之武说:“秦、晋两国围攻郑国,郑国已经知道要灭亡了。假如灭掉郑国对您有好处,怎敢冒昧地拿这件事情来麻烦您。越过邻国把远方的郑国作为(秦国的)东部边邑,您知道这是困难的,(您)为什么要灭掉郑国而给邻邦晋国增加土地呢?邻国的势力雄厚了,您秦国的势力也就相对削弱了。如果您放弃围攻郑国而把它当作东方道路上接待过客的主人,出使的人来来往往,(郑国可以随时)供给他们缺少的东西,对您也没有什么害处。而且您曾经给予晋惠公恩惠,惠公曾经答应给您焦、瑕二座城池。(然而)惠公早上渡过黄河回国,晚上就修筑防御工事,这是您知道的。晋国,怎么会满足呢?(现在它)已经在东边使郑国成为它的边境,又想要向西扩大边界。如果不使秦国土地亏损,将从哪里得到(他所奢求的土地)呢?削弱秦国对晋国有利,希望您考虑这件事!”秦伯非常高兴,就与郑国签订了盟约。派遣杞子、逢孙、杨孙戍守郑国,于是秦国就撤军了。
子犯请击之。公曰:“不可。微夫人之力不及此。因人之力而敝之,不仁;失其所与,不知;以乱易整,不武。吾其还也。”亦去之。
晋大夫子犯请求出兵攻击秦军。晋文公说:“不行!假如没有那个人(秦伯)的力量,我是不会到这个地步的。依靠别人的力量而又反过来损害他,这是不仁义的;失掉自己的同盟者,这是不明智的;用散乱(的局面)代替整齐(的局面),这是不符合武德的。我们还是回去吧!”晋军也就离开了郑国。
(选自《左传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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